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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有多远
唐 戈
头顶草帽,肩背牛仔包,脚穿运动鞋,一副行者的打扮。然而,我不是行者,我是一个满怀期待的旅客。
站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不时把眼光飘向公路左端的尽头,有拖拉机、货车、客车等,稀稀拉拉的,在路的两端出现,它们趾高气扬,裹起尘雾从我们面前轰隆隆辗过,又扬长而去,消失在路的另一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等车时心情焦躁,不亚于月下等恋人赴约,门口待老婆出门。
终于,一辆客车喘息着拖着一团烟尘驶来,像驾妖雾而来的黄袍老怪,竖在车窗内的牌子渐渐清晰,上面的两字正是我盼望多时的“黛溪”。我激动不已,跳跃、挥手、喊叫,企盼车停下。车窗内密集的人头给了我不祥的预感,果然,车并没有为我手舞足蹈的激动而感动,毫不迟疑地、大摇大摆地从眼前晃过,在我的大呼小叫中绝尘而去,回应给我的,是一团掺杂着尾汽的沙尘。
30年前的周六和周日,我几乎都在等车、乘车和徒步中度过,仅仅为了那28公里路的云和月。
那时,我在宁德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在一个山村小学任教,小学校不算远,28公里,一程却要耗上一天时间。每周日携米带菜,从老家乘车16公里到学校所在的乡政府所在地,再徒步12公里到我所任教的小学。大约上午10点就需在路边候车,运气好的时候,能赶上第一班车,在落日余晖的裹拥中走进学校,完成这一次的辛苦奔波。不过,运气不好的情况时常发生,有时要背着行囊在公路边吃上几个小时的汽车扬尘,傍晚时分挤上末班车,摸着黑赶山路去学校。周六返乡更惨,那时一周上五天半课,周六上午上完课步行到镇里,只能赶上当天的最后一班过路车,若乘客已满,就只能让似箭的归心动员我早已疲惫的双腿,继续在16公里的山间公路上做单调的“一二一”迈步甩手运动。
尽管是农民的孩子,尽管从读小学起,节假日都在上山砍柴、下田种地,娇贵之类的字眼跟我全不沾边,但一次次这样的长时间候车、长途跋涉,让我极其疲倦、彷徨———漫漫前路,何处、何时是尽头?邻居的堂叔说,这还只是开始,他教了一辈子书,走了一辈子的山路,习惯了就好。看来,我是得好好练练脚力,好好调整心态,做好步堂叔后尘的准备。
白云苍狗,云卷云舒,始信世事难料,转眼沧海成桑田。20世纪末,变革的洪流悄然润湿祖国大地每一寸土壤,催生春草嫩芽近看似无,远望已染绿原野,泥土里孕育着无数新的生命,一场春雨唤醒原上生机一片。时代的发展远比我想象得要乐观许多,我在那个乡村走了两年的山路,第三年,机耕路进了村。周末,运气好时,可以搭乘学生家长的手扶拖拉机进出村庄。乘坐拖拉机着实舒适呀,每次若都能坐上,夫复何求!当然,这样的机会不常有。我忍痛用了半年的工资,买了一架凤凰牌自行车,让车轮的滚动替代了我双脚为桨在山路上的划动。闲暇时,我还可以骑着它跑亲访友,天气晴好,就可以说走就走,一二十公里的路程,像曹操一样,说到就到。
那个时代的偏僻乡村,自行车比今天的名贵跑车还要稀罕。福兮祸所伏,我没意识到,我的“凤凰”偶尔怯怯的铃声,在那个村庄中是那样的招摇。自行车引发的一桩血案,改变了我人生的一段轨迹。
那是在我当乡村教师的第五个学年初,我骑着我的“凤凰”到隔壁的一个村庄小学串门,我的凤凰亮瞎了村里几个小混混的眼,他们一路尾随我到学校,强行要借我的自行车练习。我当然不舍———这可是我近半年的工资呀———现在半年的工资足可买一部低端小车了。当天,我返程路过村庄时,被七八个手持马刀的小青年围住。寒光闪闪,我扶着我心爱的自行车不肯放手,腾出左手下意识地抵挡向我袭来的刀光棍影,我的左手和一把马刀在空中接触了,嗜血的刀刃闻及血腥而血脉贲张,粗暴地撩开肌肤触及腕动脉,红色激情飞溅。幸亏一位好心的村民挺身而出将我救出重围,我弃车落荒而逃才保住了小命。祸兮福所伏,我因此离开了那个年年想调离,却总调不成的村庄。
机械代替了人力,车轮替代了双腿,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时代的进步,用“飞跃”不足以形容,四十年步伐之大,超过了之前的两千年历史走过的距离。其时,根据此前的历史经验和我的人生阅历判断,我不敢再奢望此生能拥有比自行车更便捷的交通工具了。
当时,一直在偏远山村小学任教的我当然不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的时代已经来临,像冬季的竹林下,静悄悄的土壤里正在酝酿着一场空前热闹的暴动,一声春雷的召唤,一场春雨的前奏,一茬又一茬的春笋破土而出,等你回过神来,早已枝繁叶茂,隐天蔽日。
后来我任教的那个村庄就在我外公乡村附近,小时候跟母亲去外公家,总要走村前的那条茶盐古道,古道路面的石头被无数的脚掌、鞋底磨得如玉如脂,我喜欢将小脚丫贴在路面磨蹭,感受清凉滑润。如今,茶盐古道的残躯还静卧在树荫下,路面石缝倔强的芳草,枯了又荣,荣了又枯,而出现在它身边的公路,年纪轻轻,却已经涅槃新生好几回———黄土机耕路长成了沙石路;沙石路拓宽、改直;铺上沥青;沥青路还没走够,就硬化成了水泥路;当我踏踏实实走着宽敞平坦的水泥路时,“白改黑”工程让水泥路又成为柏油路———数次脱胎换骨的新生,在这短短的三十年间完成了。
镇镇有干线,村村通水泥路。每半个小时一班客运车,还有招手即停,或随叫随到的出租车、网约车,这样的方便仍无法抑制许多人拥有私家车的欲望,它已经不只是一种代步交通工具,而是一种潮流,更是一种说走就走的生活方式与态度,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都很流行。
这种潮流又能持续多久呢?如今时代变化之快,不经意间就超出了想象,就像我的摩托车,虽然还是新的,却早已落伍了。朋友说骑摩托车最没面子———一般小家庭都开上了小车,有钱人则开始流行步行或者骑单车,既锻炼身体又环保,骑摩托车的只有快递小哥或打工仔。虽然是调侃,也有些偏激,却不无道理。记得买小车时,我纠结于车的价格、外观、功能和寿命等不能决断。业务员说,他敢保证我这辆开坏之前,就已经厌倦了它,或换新车,或更换新的交通方式了。
父母恋着农村,我少不得还得时常走回老家的路。好在回家的路,已不再让我望而生畏。只要想回家,说走就走,原先半天的行程缩短成半个小时的坦途。
交通的巨变,似乎要从一个方面印证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运动的尺会变短”“具有巨大相对质量的物体会使其周围的时间、空间弯曲”。是的,曾经峥嵘崎岖的漫长路程和漫长枯燥的候车时间,都在这个能量巨大的新时代面前弯曲、折叠成一段轻松短暂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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