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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下一个篁岭
□何况
从松溪县城搭车过去,约摸十五六分钟,就到了湛卢山腰的吴山头村。
按照中国村庄常规的命名方式推测,吴山头村应该是吴姓族人聚族而居的村落,至少最早开发此地的应是吴姓人,但实际情况却是方姓族人在村子西面的高地上建起了第一座土墙木屋,然后才有何姓、吴姓、李姓等相继迁入。至于村名为何被后到的吴姓独冠,迄今没人说得清,沉积为村史三大谜团之一。
其实,别说村史,就是追溯中国历史,“后来居上”的传奇故事也不鲜见。
作为好奇心满满的外来者,我无意中还惊讶地发现,来之前我读到郭义清主编的《故乡是松溪》等官方出版物,以及松溪县委宣传部、县文联汇编的一些内部材料,都称此村为“吴山头村”,而来到村里亲眼见着的门牌号却写着“山头村xx号”,少了一个打头的“吴”字。这令我好生疑惑,忍不住在村里四处打听,但得到的回答同样是闪烁其词,仿佛共同守护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与村史上那个谜团有关?想到这里,我连忙拉上同行的著名小说家、鲁迅文学奖得主王祥夫先生在路边一座颇具规模的土墙屋门口合影留念。能写会画的王祥夫先生说,这屋子好入画。颇为诡异的是,尽管我再三叮嘱要把门牌号拍清楚,但热心帮忙的当地摄影者最终还是或有意或无意地把门牌号码排除在了取景框之外。
照片是回到住处以后才看到的,没有时间赶去重拍,只能留下小遗憾。人生总会有些遗憾,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再也不会相逢。
就像这吴山头村,假如不是相关部门将它打造成诗歌村,我此行大概率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在这里遇到中国诗歌学会会长杨克、副会长王山和诗歌村村长林秀美。王山是著名作家王蒙先生的儿子,我早年在北京魏公村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时听过王蒙先生有关短篇小说写作的讲座,还合过影,现在又与他的儿子在闽北这座近两百户、七百人的山村不期而遇并合影,真可谓缘分不浅。因此,当杨克在他的诗集《杨克的诗》上为我签名并戏称我为“诗人”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与这个诗意满盈的村庄有了一种神秘的联结,日后总有一些事情要发生。
但我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不会想到日后经松溪人艾代青介绍认识自称是吴山头村人的李强、李俊兄弟俩。因为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缠绕,当时我和王祥夫先生合过影后便独自闷头在村里四处乱走,转过一个又一个斑驳的屋角,穿过一条又一条幽深的小巷,却总也甩不掉那两只默默尾随的土黄狗。它们不吭不哈,目光炯炯,走近我又远离我,然后又走近我、远离我,似乎有话想对我说,却欲言又止,终究不开口。
村口那棵老樟树也给我欲言又止的感觉。风雨沧桑,树干上的两个树洞就像一双探寻的眼睛看定我。当我被它完全笼罩时,我隐约听到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那两只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的大尾巴松鼠的窃窃私语,还是那只体形俊美的喜鹊入巢喂食时的温情呢喃,抑或是风戏树叶的低吟浅笑?我分辨不出来,便用手机拍了它低垂的枝桠发在微信朋友圈,一个叫何招发的人瞬间留言:“吴山头村!”我愣了两分钟后,大胆推断在厦门认识几年却不知来路的何招发先生必是吴山头村何姓后人。
类似村口这样的古樟树,在吴山头村周边还有许多棵,不稀罕。与古樟树站在一起的,是粗大笔直的香枫树和皮肤粗糙的老松树。它们都是鸟的天堂,喜鹊、八哥、鹧鸪等都把家安在上面,和平共处,一致对外。
我仰头看到一只八哥和一只鹧鸪在相邻的两棵老树上嘤嘤对谈,突然想起莫言师兄布置作业要我们写鹧鸪诗论文的美好往事。有位同学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两三万字的长文,得到莫言师兄很高评价,说凭此文可以申报硕士学位。据文中考证,喜鹊、鹧鸪爱吃红豆杉的果实。
呵呵,在吴山头村的古树林里,最珍贵的就是那十几二十棵千年红豆杉了,难怪林子里喜鹊、鹧鸪多。
这算不算是一种食物链?
红豆杉是世界上公认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是经过了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树种,在地球上已有两百五十万年的历史。由于红豆杉雌雄异株、异花授粉、植株间隔,导致授精受阻、种子数量偏少。种子当年成熟,但皮厚,自然条件下需两冬一夏才能萌芽,故大多数种子休眠期内已腐烂或干燥失水失去活力。加上幼苗长势慢、抗逆性差、成活率低,决定了野生红豆杉资源分散性、有限性及发展难度,这也是红豆杉稀有濒危的客观原因。正因如此,一九九四年红豆杉被中国定为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同时被全世界四十多个有红豆杉的国家称为“国宝”,联合国也明令禁止采伐,是名副其实的“植物大熊猫”。
说到红豆杉生长缓慢,这里有个数据:据植物学界测定,树龄一百年以上的红豆杉,其胸径只有四十厘米左右。照此推算,吴山头村屋后那些需多人合抱的古红豆杉的树龄怕是快有两千多年了吧。
这样的树精,看一眼、抱一怀都是福气。
我在吴山头村还首次认识了山苍子。山苍子又名山鸡椒、木姜子、山胡椒、山姜子,在中医药学中又名荜澄茄,其果实、叶片、根茎、花朵皆可提取精油。 山苍子作为我国特有的香辛料植物之一,精油是其分泌的一种次级代谢产物,是一种具有柠檬清香味的淡黄色油状液体。柠檬醛是山苍子精油的主要成分,具有橙花醛(顺式)和香叶醛(反式)两种同分异构体。我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山苍子种植国,也是最大的山苍子精油出口国。吴山头村这棵粗大的山苍子紧邻千年红豆杉,怕是上了年岁了。
照常识判断,有古树林的地方必有古村落,正如有古村落处必有古树林。吴山头村一百多间建于明清以降各个历史时期的土墙木屋构成壮观的古建筑群,有规律地分布在山坡上,纵横交错的石板路既把它们分隔成几个区域,又把它们联结成一体。铺路的石板五彩缤纷,像极了丽江街上的五色石。村里一位白须老人指着溪边一条凝脂石板路自豪地告诉我,这是通向本村后山湛卢山的必经之路,是欧冶子、朱熹当年走过的路!我当即站直身子,肃然起敬。
湛卢山海拔一千二百多米,山体由凝灰石、花岗岩组成。春秋战国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奉越王之命在此铸剑,发现了铜和铁性能的不同之处,铸造出了硬度比青铜剑更高的湛卢宝剑,名冠《越绝书》明确记载越王勾践所拥有的“湛卢、钝钧、胜邪、鱼肠、巨阙”五大宝剑之首,杜甫诗赞“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是春秋时期越国君王权力的象征,故以剑名山。
武威文鼎盛,文武两双全。宋代理学大师朱熹,曾筑“吟室”于湛卢山九曲岭旁,著书讲学,驰目寄怀。元时著名学者、“程门立雪”故事主人公之一杨时七世孙杨缨光大湛卢书院,着力传播“程朱理学”,赋予湛卢山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曾主持续修《松溪县志》的清康熙年间松溪知县潘拱辰有《吟室》诗一首:
谷静云深翠竹林,幽栖独自抱瑶琴。
行吟白石青苔上,活水源头见道心。
又有《铸剑炉》诗吟欧冶子:
精灵收拾入金英,剑去苏台过郢城。
不是风胡传薛烛,湛山谁识此炉名?
现在湛卢山仍保存有剑池、炼剑炉、试剑石、清凉寺、续贤庵、湛卢书院遗址等多处古迹。山上还有一方刻于唐贞观年间的“断碑”,以横平竖直的正楷书写碑文,记述欧冶子及湛卢剑、湛卢山名来由,是湛卢山最古老的文物之一。
吴山头村有这样的历史文化名山作“后盾”,有千年古树、百座古屋和万亩梯田、茶山、竹海等丰富的旅游资源,名播四海、富甲一方应在情理之中。遗憾的是,现实中的吴山头村并没有抓住契机汇入当下乡村振兴的洪流之中。
我在吴山头村诗歌长廊吹着山风思考了许久,眼前的古道和山峦让我想起了老家婺源的网红打卡景区篁岭。吴山头村的依山而建,吴山头村的古建筑群落,吴山头村的老树林,都像极了篁岭。但篁岭没有朱熹、欧冶子走过的石板路!事实上,篁岭旅游开发前的历史文化积淀远不如吴山头村,它的成功得益于投资经营者的准确定位和“晒秋”等系列特色活动的策划推出。我大胆对送我湛卢宝剑的松溪人艾代青及自称吴山头村人的李强、李俊兄弟俩说:仿照篁岭模式打造吴山头村,吴山头村或许就是下一个篁岭!
他们默然以对。我真想带他们去篁岭看看……
【作者简介】:何况,中国作协会员、厦门作协副主席,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图书奖、解放军文艺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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